下午五點的餐廳，已經熱鬧起來了。服務員帶著無比標準的笑容寒暄了幾句，介紹了一圈菜單上的內容，又端上叁杯冰水?！八?，你們到底是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？”Abela撐著下巴，好奇地問我?！鞍。畎苍谀銈兡亲〉臅r候，沒有說過嗎？”“完全沒有?！盇bela搖搖頭，“她那天只是過來找我姐姐，大概是哭過的樣子，帶著口罩。我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……后來Maggie問她，她也沒有說什么，只是說想休息?！拔医憬愦蟾攀侵腊l(fā)生了什么吧，但是她也沒有告訴我，我們的關系也并不是很近。不過我猜…大概是你倆吵架了？”“后來，你們突然就不說話了，我們就都猜到，肯定是你和她吵架了”“…是，我們…….嗯”我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?！八允且驗槭裁窗?？”“……因為，嗯，都是我的錯?！蔽业拖骂^，手指在玻璃杯的邊緣摩挲著?！啊笨次乙桓辈幌胝f的樣子，Abela也沒再多問。“好了好了，”坐在我旁邊的Olivia笑著打圓場，“我們來聊點別的吧～”我看著她的側臉，又想起剛剛我們排練的事情。Olivia的鋼琴其實是我們中間最穩(wěn)的一個，明明對于鋼琴部分來說是很難很復雜的曲目，她卻總能游刃有余。一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強烈。雖然我知道說出口會被她們罵，但我還是——“我覺得，呃，”你們要不還是換掉小提琴吧…我的心里素質太差了，大概只會給你們拖后腿?！拔遥?，”說不出來。還有一個半月就要比賽了。如果我現(xiàn)在退出的話，她們只會覺得很為難吧。算了。我再次低下頭?！鞍?？你要說什么？”Abela眨眨眼，“沒啥，啊哈哈，就當我啥也沒說?！蔽页冻鲆粋€欲蓋彌彰的笑容。“誒？好吧，”Abela撓撓頭，又饒有興趣的探過身子，“所以，念初，你是為什么學小提琴的？”“我，我嗎？”我愣了一下，“媽媽帶我去了，所以就…就一直也堅持了下來…”“你很喜歡小提琴嗎？”“……還不錯吧。”“那你會羨慕你姐姐嗎？”“這……肯定會的吧……”我猶豫了一下，不斷被拿來和自己做對比的，如此優(yōu)秀的姐姐，沒有人會不羨慕吧?！澳悄隳?？” “我一開始學大提琴，就是為了避開我姐?！盇bela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塊，笑了笑，“她很優(yōu)秀，從小體育就很好，長得也高；我知道自己比不過她，所以干脆選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愛好?！彼拖骂^，看著自己的腳尖，“有些姐妹關系很好，會學同樣的東西，可是……我嫉妒心還挺強的。如果一直比不過姐姐，我會不開心……這就是我作為妹妹的生存之道?！薄斑€真是聰明……”我怎么就沒這么聰明呢？“其實，我原本以為你們姐妹跟我和我姐的關系不一樣?！盇bela繼續(xù)說著，“你們的關系看起來挺好的，總是在一起。最開始找小提琴手的時候，我們其實先去找了念安，可她因為時間問題拒絕了。但她說——”Abela頓了頓，夾著嗓子學許念安有些偏高的聲音，“‘我的妹妹也是個很好的小提琴手，如果你們需要的話，可以去找她…上次在你家吃飯的時候她也有去，只是沒怎么說話……我記得,她一直都很喜歡門德爾松，如果可以的話…你們或許可以考慮那首叁重奏，她大概會很感興趣…’”“哈？！”我激動地打斷了她，眼睛瞪得老大。等一下，誰？“你是說，許念安跟你們說過……我小提琴拉得不錯？”“而且她還推薦我？”“對啊。哪里不對嗎？”“她……她不可能說這種話吧？！”“可她確實說了啊?！薄肮?？？”“她平時不會這么說嗎？”“不會吧??！”我?guī)缀跏呛鸪鰜淼摹！澳强赡苁俏覀儾粔蛄私馑伞！監(jiān)livia插了一句，她輕笑了一聲，隨手攪動著杯子里的冰塊?！澳銈冞€真有意思…”“嗨，沒事的，念初，也不用太羨慕她們……”Abela朝我調皮地笑笑，“你還記得上次上課時，在我們旁邊拉琴的小孩嗎？那是我老師的兒子，他以后肯定要走專業(yè)的……那孩子把所有的課后時間都花在拉琴上，也總是請假去比賽。估計績點也不會太好看，他就只剩這一條路了?！薄八偸菚依蠋煶臣?，他自己也很焦慮…明明都拉的這么好了?！薄芭?，”我無所謂的聳聳肩。聽起來更應該焦慮的人是我們叁個平平無奇毫無亮點的學生。然而我們卻坐在餐廳里面美美喝著冰水。我不明白，如果能在自己喜歡的行業(yè)里面深耕下去，沒有什么不幸福的吧……大家的壓力不都很大嗎？比起一般的孩子來說，他們只是更早的確定了自己的道路，可能是捷徑也說不定？“可她們真的不會迷茫嗎，會覺得難過嗎，失去的童年，錯過的可能性？后悔，他們會后悔嗎？如果后悔的話，該怎么辦呢？”“……….”沒有人說話，畢竟我們都沒有這樣的經歷呢?！澳畎彩鞘裁磿r候開始決定走專業(yè)的？”Abela看向我。好問題，我試著回想著小時候的許念安?！八坪鯊男W叁年級開始，她就只上半天的課了，只去上午的語數(shù)英叁門主課，像什么科學自然，美術音樂之類的，她通通都沒有上過，時間都拿來練琴了?！彼孟駥@些課也不感興趣，減少一些時間的浪費，不也挺好的？至于備考附中，“大概是從五年級開始正式決定的…后來連學校都沒有怎么去了?！薄鞍?，這樣嗎，很辛苦啊…”Abela聽完，皺了皺眉頭，“我小時候的玩伴也是，她母親是鋼琴老師，每天早上要先練夠兩個小時，才可以出門。我做不到這種事情，太痛苦了…為什么會有如此狠心的母親？” “是嗎，”我輕飄飄的說，“你又不是她們，誰知道會不會痛苦呢？”笑死，早上練兩個小時就算狠心？我在心里默默吐槽。對國內專業(yè)院校的孩子來說，清晨六點起床練琴是常態(tài)；在醒著的時間里，要么是上課，要么練琴，大家都一樣，沒有人抱怨。“可是……”Abela還想說什么，卻被我打斷。我不理解她的想法。明明我們才是應該被可憐的人。每年累死累活參加高考的那么多學生，明明都花費了成噸時間和精力，結果卻什么也沒得到。只是做著最普通的工作，能養(yǎng)活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。哦，可能就只有我自己是小丑。差點忘了Abela家里可是有大別墅的，怪不得有精力操心別人的事情?！袄蠈嵳f，我從沒聽過許念安抱怨練琴。”我直視她，“她總是在拿獎，總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，成就感就能滿足她了?！薄盀槭裁矗繜o論結果如何，并不能說明她在享受這個過程?！薄澳侨绻幌矚g，她每天練那么久，是圖個什么？”“哈？真的嗎？真的會有孩子喜歡嗎？……弦樂剛啟蒙時，如此枯燥的練習過程，音準，指法…練了很久還只能發(fā)出難聽的聲音”Abela抿了一口水，開始細細數(shù)著我們都吃過的苦。“所以你想說啥?。俊蔽矣行]有耐心再聽下去。“許念安可不像我們，要兩叁年才勉強發(fā)出還算能聽的聲音…”“我只是在想，她們一直的堅持，到底是喜歡，還是因為已經毫無選擇的余地？……過早的被確定下人生的可能性?！盇bela低下頭來，“就像是綁住風箏的線，到底是一種幸福嗎？或許又是一種不幸？雖然我有的時候會感到迷茫，有時又因為迷茫而感到幸福?！薄耙驗?，這是不是說明著，我還沒有被定型…我的人生還有無數(shù)種可能性？”被定型…我咀嚼著Abela的長篇大論。可這并不是什么壞事，不是嗎？大多數(shù)人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，而她們卻有著不同于常人的追求。從四五歲起便開始堅持一件事，并最終將其作為畢生事業(yè)——難道不會感到無比的幸福嗎？當然，過程不會一帆風順。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帆風順的。至于許念安到底喜不喜歡小提琴……她是有天賦的人，怎么會不喜歡？同樣的曲子，她要比別人輕松一百倍地掌握，技巧、音樂性，她似乎從不需要刻意掙扎就能做到最好。她怎么會不喜歡……怎么會?？晌夷X海中卻浮現(xiàn)出初中時的畫面。那時候的她，偶爾會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，呆愣愣地盯著琴弦。她并不是一直享受這個過程，我知道；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毫無挫折的，完美的度過一生？我知道，有那么幾次，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在向我求救。但原因是什么，我不清楚；因為我從未向她伸出援手。當時的我也忙于自己的情緒。從來沒有想過，也從來不在意，她會不會后悔，她會不會厭煩，她會不會也渴望其他的可能性。 甚至，我會感到暗暗的平衡——原來她在家里也過得不怎么樣啊。或許Abela說的是事實，被決定了一生的孩子們正在痛苦著。被推著向前走的他們，未必甘愿走向終點。我不清楚，許念安未曾和我提及這些，我也沒有主動問過她。杯子里的冰都快化了個干凈，而我們的菜也終于上來了。在一片咣當咣當?shù)牟途呗曋?，Olivia看著呆愣的我倆，忍不住笑了出聲?！班邸美?，這種事情，也討論不出來什么結果，只有去問當事人才知道吧？”“是吧…”Abela茫然的拿起刀叉，切下一塊牛排放進她女朋友的盤子里。Olivia意外的沒有說謝謝，而是緊緊地盯著Abela?！澳?，”她緩緩開口，眼中滿是我看不懂的情緒?！昂茉谝馑?？”盡管她已經刻意壓低了聲音，可她的話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里，“你得收著點……玩玩可以，不許動心哦？”玩玩可以，玩玩可以……“她”，她是誰？是許念安，和Abela？哈？不可能吧…從來沒見過這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樣子。就算她們同框了，也很少說話來著。還是說，是Abela提到的，那位兒時的玩伴？青梅竹馬，兩小無猜，好像合理多了…我站在許念安的琴房門口，腦補出一場白月光的大戲。其實，我是帶著任務來的。她之前匆匆離開時落下的水杯被交到我手里，現(xiàn)在要把它還給她。不過，我擅自做了點額外的事。我在她門口徘徊，等著她這一曲終了。我不想打擾她?？赡苁且驗榭毂荣惲?，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完整過曲。大概等了快十分鐘，琴聲才終于停了下來。我敲響門，透過小窗向她招手。她看到是我，像是被嚇了一跳，又很快過來開了門?！斑??！蔽野阉乃f給她，“里面是蜂蜜柚子茶?！彼蟾攀强斓缴砥诹耍鴮W校的直飲水總是冰涼涼的，這個應該會讓她稍微舒服一點…“你喝了要是喜歡的話，就直接在抽屜里拿，還有不少?！薄芭?，哦…謝謝?！彼读艘幌?，接過杯子，轉身放在桌上。我看著她的背影，似乎要比生病時要看起來更健康了一些？“那我走了，別太辛苦?！?br/>